《庄子·徐无鬼》:去除外物牵累,消融是非对立,返回生命本真

由:爱讯家人 发布于:2025-04-22 分类:+学习 阅读:10 评论:0

今天为大家介绍《庄子·徐无鬼》这篇文章,由于篇幅较长,我会分为两个来讲。首先,来看开篇这则寓言故事。

徐无鬼凭借女商的关系,去见魏武侯,武侯慰问他说:“先生太累了!在山林之中很劳苦,所以才肯来见寡人。”

徐无鬼说:“我是来慰问你的,你有什么可慰问我的?你如果被嗜好欲望所占据,滋长好恶,那么你的生命的本真就会损毁了;你如果去掉这些嗜好欲望,你的耳目又会犯病不适。我是来慰问你的,你有什么可慰问我的呢?”

武侯怅然不答。

过了一会儿,徐无鬼说:“我试着跟你讲一讲,我是怎么相狗的吧。下等品质,吃饱了就停止捕食,这是狸猫一样的德性。中等品质,就像望着太阳一般(精神凝聚);上等品质,就像忘却了自己。我相狗,又不如我相马。我相马,(马儿跑的路线)直的符合绳,曲的符合钩,方的符合矩,圆的符合规,这是国马,但却不如天下马。天下马有天生的材质,时而安静时而奔逸,就像忘却了自身。像这样的马,能够奔轶绝尘,却不知其缘由。”

武侯听后,大悦而笑。

魏武侯的生命处于这样一种困境当中,一方面,他被过分的嗜好欲望所占据,导致生命的本真遭到破坏。正如老子所说: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”魏武侯的生命被外物所搅扰,不得安宁。另一方面,他陷得太深,舍弃不了这些嗜好欲望。所以,当徐无鬼点破这种困境时,魏武侯很惆怅,他无话可说。接下来,徐无鬼并没有直接建议魏武侯该怎么做,而是以相狗、相马来启发他。下等狗,止于物质上的满足;中等狗,精神凝聚专一;上等狗,完全忘却了自己,也就是“吾丧我”的境界。国马,被人驯化调教,虽然跑出来的路线,符合种种尺度,但由于丧失了天性,所以并不如天下马。天下马,完全自然而发,任天性而行,奔轶绝尘但不知其所由,一切出乎不得已,这亦是“吾丧我”的境界。

我们接着往下看。

徐无鬼出来之后,女商说:“先生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,来取悦我的君主呢?我取悦我的君主,横着来取悦,就是用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,纵着来取悦,就是用《金板》、《六弢》(太公兵法),我奉命做事而大有功效,这样的例子数不过来,可我的君主从没有开口笑过。如今先生用了什么方法取悦我的君主,使他开心至此呢?”

徐无鬼说:“我只是告诉他我相狗相马的方法罢了。”

女商说:“只是这样吗?”

徐无鬼说:“你没有听说过那些被流放到越国的人吗?离开自己的国家几天后,见到自己熟悉的人就很高兴;离开国家一个月后,看见在自己的国家见过的人就很高兴;离开一年后,只要看见长得像故人的人就很高兴。不正是离开故人越久,思念故人越深吗?那流亡至空谷荒野的人,那里连鼠鼬走的小径都野草丛生,他长久地处于那样空无一人的地方,忽然听到人的脚步声,便惊喜不已,更何况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在身边谈笑呢?已经很久了,你没用真人之言在我们这个君主身边谈笑了!”

我们常说,身在高位的人内心往往都是孤独的。因为身边说真话,说知心话的人太少了。魏武侯身边尽是女商这样的阿谀奉承,苟利虚伪之人,都是些假人。耳边要么是儒家经典,要么是太公兵法,皆是些套话。所以,当魏武侯遇到徐无鬼这样一个真人,听他讲了那些相狗相马的真诚之言,自然也就大悦而笑了。正如客处他乡逢故人,久居荒野闻人声,岂能不惊喜?

下面,讲徐无鬼再一次去见魏武侯。

武侯说:“先生居于山林,以橡栗为食,满足于葱韭蔬菜,如此拒绝寡人,已经很久啦!如今您老了吗?难道想寻求酒肉的味道了吗?还是说寡人的国家有福了呢?”

徐无鬼说:“无鬼生于贫贱,不敢饮食君主的酒肉,我是来慰问君主的。”

武侯说:“怎么了,为什么要慰问我呢?”

徐无鬼说:“慰问你的精神与形体。”

武侯说:“什么意思?”

徐无鬼说:“天地蓄养万物是均一的,登上高位不能够认为就是长,处于下位不能认为就是短。你一个人为万乘之主,以劳苦一国的百姓,以供养自己的耳目口鼻,这是心神不允许的。心神,喜好和谐而厌恶奸邪,奸邪是一种病,所以我来慰问你。只有君主你有这个病,为什么呢?”

武侯说:“我想见先生已经很久了。我想对百姓仁爱,为了义而偃息兵戈,这样做可以吗?”

徐无鬼说:“不可以。对百姓仁爱,是危害百姓的开端;为了义而偃息兵戈,这是兴起兵戈的根源;你从这着手,恐怕不成。凡是形成了美好,便是为恶的工具。你虽然推行仁义,但却接近虚伪了!美的形迹必然造就恶的形迹,美名的成就必然会引发夸耀,美名的更变必然会引发外在的争斗。你一定不要陈兵于高楼之下,一定不要兴师于宫苑之间,不要违逆自然而求取,不要以巧诈胜人,不要以智谋胜人,不要以兵戈胜人。杀害别人的人民,兼并别人的土地,以供养我一人之身,满足我一人之欲,这样的战争好在哪里?胜利在哪里?君主你若不得不有所作为,那便修养内心的真诚,以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真情,而不是去搅扰。人民既然已经免于死亡的威胁了,君主你又哪里用得着偃息兵戈呢!”

之前那次相见,徐无鬼以一种含蓄的方式,讲“吾丧我”之境,讲回归自然本真之我,讲全身养性。这一段,徐无鬼则比较直接。他指出,万物本无贵贱,魏武侯你凭什么攫取整个国家的利益来供养自己。这是一种极度自私、极度奸邪的做法,这是一种病。而武侯听徐无鬼这么说,以为他是说自己不仁不义,让百姓陷入战争。于是,他提出要对百姓仁爱,要停止战争。然而徐无鬼却否定了他。

在徐无鬼看来,一方面,美和丑是同时诞生的,你推行仁义,不仁不义也随之凸显。另一方面,刻意崇尚的仁义,必然会招致虚伪,成为赚取声名的工具,引发斗争的源头。至于停止战争,今天你为了义而停止战争,明天就有可能为了义而兴起战争。但你所谓的义,在别人眼中就是恶。最后,徐无鬼告诉魏文侯,只管治好自己的病,不要再去搅扰百姓了。

来看下一则寓言。

黄帝要去往具茨山拜见大隗,方明驾车,昌㝢在右侧陪乘,张若、謵朋在前方骑马作先导,昆阍、滑稽殿后。到了襄城的旷野,这七个圣人都迷失了,不知道去哪问路。

恰好遇到一个牧马的童子,便向他问路,说:“你知道具茨山吗?”

童子回答:“我知道。”又问:“你知道大隗的存在吗?”童子回答:“我知道。”

黄帝说:“小童好奇怪啊!不仅知道具茨山,还知道大隗的存在。请问如何治理天下。”

小童说:“所谓治理天下,就像我这样而已,又有什么事呢!小时候我自己游荡于六合之内,我遇到了心乱目眩的毛病,有长者教导我说:‘你要乘着太阳之车,遨游于襄城的旷野。’我的毛病不久痊愈了,我又遨游于六合之外。治理天下也是如此,我又有什么事呢?”

黄帝说:“治理天下,确实不是你的事。虽然如此,请问如何治理天下。”

小童不再回答。黄帝又问,小童说:“治理天下,和牧马又有什么区别呢!只要不要去害马就可以了!”

黄帝再次稽首而拜,称之为“天师”,然后退去了。

这则寓言中,大隗喻指大道。黄帝等“七圣”,只是世俗之圣,并非得道圣人。他们出行的架势,前后左右分工明确,体现了世俗的礼仪规范。他们刻意寻求大道,只会离大道越来越远,故而迷失在了襄城的旷野。他们遇到的这位牧马小童,乃是得道者的化身,代表的是一种自然纯真、无所挂碍的境界。小童所言六合之内,即是天地之内,尘世之中,是有限的境域。心乱目眩之病,则是源于尘世之中那纷纭是非,茫茫外物的牵累。所谓“太阳之车”则代表自然之道,而六合之外,则是“广莫之野”、“无何有之乡”,是与天道同游的逍遥游之境。天地间自有秩序,万物各得其宜,本无需人为治理,清净无为,自然能无不为。黄帝不明此理,几番追问,小童只好回答他,治天下如牧马,不害马而已。不害,即是不扰乱其真性,顺任自然。

下面一段论述,作者为我们介绍那受到种种毒害的世人。他说:

那些智巧之士,没有了思考谋虑的变化,便感到不快乐;辩论之士,没有了言谈说教的条理,便感到不快乐;明察之士,没有了凌辱苛责的事情,便感到不快乐。这些都是被外物所困的人。

招摇于世之人在朝廷中显耀自己,管理百姓的人以官位为荣,体格强健之人在困难中自夸,勇敢无畏的人在忧患中挺身,手持武器身披甲胄的人爱好战斗,隐居山林而形容枯槁之人寻求名节,研究法律之人推广法治,讲究礼教之人在意行为举止,崇尚仁义之人看重人际交往

农民没有除草耕耘之事则心神不定,商贾没有买卖应酬之事则内心不安,普通老百姓只要有早晚可做之事就会勤勉,工匠们只要有器械之技巧就会精神旺盛。

钱财无法积累,贪心之人就会忧愁;权势不突出,自我夸耀之人就会悲哀。执迷于财物权势之人,乐于见到变乱,遇到时机便展现自己的用处,不能做到清静无为。这些都是迎合时代,偏滞于外物而不知变通的人。驰骛自己的身心,沉溺于茫茫外物,终生不返回本根,可悲啊!

作者所举以上种种人,都在追求某种生命本真之外的东西,即我们常说的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的东西。终生被这些东西所牵累,竞逐不休,贪得无厌,劳形伤神,喜怒无常。身心驰骛于外,片刻也不得安宁。

下面,是庄子与惠子之间的一段对话。

庄子说:“射箭的人没有提前预期却射中了,说这样是善于射箭,那么天下人都是羿了,可以这样说吗?”

惠子说:“可以。”

庄子说:“天下没有共同的是,而各自都以自己认为的是为是,那么天下人都是尧,可以这样说吗?”

惠子说:“可以。”

庄子说:“既然如此,儒、墨、杨朱、公孙龙这四家,加上先生你为五家,到底谁才是对的呢?或者像鲁遽那样吗?他的弟子说:‘我得了先生之道了,我能够在冬天烧鼎而在夏天造冰了。’鲁遽说:‘这只是以阳气招引阳气,以阴气招引阴气,并不是我说的道。我向你展示我的道。’于是鲁遽调好瑟弦,把一把瑟放置于厅堂,把另一把瑟放置于房间;弹厅堂那把的宫音弦,房间那把的宫音弦也动,弹厅堂那把的角音弦,房间那把的角音弦也动,音律相同。又将厅堂中那把瑟的一根弦改调,于五音不合,然后再弹它,房间中那把瑟的二十五根弦都在动,声调并无不同,都是以五音为主导而已。你们像是这样吗?”

惠子说:“如果现在儒、墨、杨朱、公孙龙,正与我辩论,用言语相互对抗,用声音相互压制,却并未认为我是错的,这样又怎么说?”

庄子说:“齐国人把儿子丢失在宋国,使他沦为一个残废去当守门人。他求得一个小钟,包裹起来(唯恐其残破),他寻找丢失的儿子,却从不离开村子。还有类似的!有个楚国人寄居在别人家却怒责守门人,大半夜没人的时候跟船夫争斗,船还没有靠岸就已经造成仇怨了。”

这段对话中,庄子的观点是,天地万物本没有是非,所谓的是非,只是源于每个人的主观成见。成见不同,是非判断也就各异,所以根本就没有辩论的必要。正如射箭,如果没有公认的目标,无论射中什么,都可以说善于射箭,岂不是人人都是羿了。同样的道理,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的是,岂不人人都是尧了吗?

惠子是一个善于辩论的人,听庄子如此说,便顺着他的逻辑来,没错,人人都是羿,人人都是尧。

庄子接着问,既然人人都是尧,你们各家还辩论个什么。还是说,你们都像鲁遽对他弟子那样?鲁遽说弟子“以阳召阳,以阴召阴”,并不是自己的道。然而,他所展示的“五音相动”,与弟子的“二气相召”又有何不同呢?可见,在别人那则为非,在自己这则为是。

惠子接不上庄子的话,只能反问道,如果现在我和其他各家辩论,他们反驳不了我,这还不能证明我是对的吗?

庄子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举了两个例子。

第一个例子,一个齐国人,一方面丢失了自己的儿子不好好找,让其沦为残废;一方面却极度爱护自己的小钟,包裹得严严实实,唯恐其丢失或残破。你说他做错了吗,他只会自以为是。

第二个例子,一个楚国人,明明寄居在别人家里,却还怒责别人家的守门人。他大半夜的跟船夫争斗,自己明明还没有上岸,就已结下怨恨。你说他做错了吗,他只会自以为是。

显然,庄子这里在暗示,你惠子就算辩论得别人哑口无言,别人也未必觉得你是对的,你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。

最后,我们再来看一则关于庄子与惠子的故事。

庄子送葬,路过惠子的坟墓,回头跟随从说:“有个郢地人,白泥溅了在鼻端,像苍蝇的翅膀那么薄,他让名为石的工匠去劈。匠石挥舞斧头,发出呼呼的风声,他听着这声音劈了过去,白泥完全不见了,但鼻子一点都没受伤,而那个郢地人站在那里面色不改。宋元君听了此事,便召见匠石,说:‘请试试替寡人做一次。’匠石说:‘臣确实曾经劈过鼻端的白泥。但是,臣的对象已经死了很久了。’自从先生死了之后,我没有对手了,我没有可以一起谈论的人了。”

这段故事,表现了庄子与惠子之间的关系,他们既是知己,又是对手。匠石虽巧,但离不开郢地人不动的品质。两人若不是知己,又怎能做到如此地步?庄子与惠子之间亦是如此,彼此互相了解,能够在一起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,实为难得的挚友。即便常常意见不合,即便惠子在庄子面前总是不讨好,但两人都能忘言以对,不生芥蒂。也就难怪,惠子的去世,会让庄子流露出孤独与伤感。

那么,《庄子·徐无鬼》就先讲到这,剩余部分我们下期再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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